《王国之泪》偷跑之后，再度破碎的“玩家默契”

原本的酸中带甜的期待，化作了真正的苦等与煎熬。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而我有的只是一些特别的手段，从我漫长的工作生涯中学到的手段，足以成为你们这种人的噩梦的手段。”

这是电影《飓风营救》中的一段经典台词，男主角是一名退休特工，而他珍视的女儿在旅行途中遭遇了拐卖。老父亲接通了拐卖者的电话，向对方撂下了这段狠话，随后展开了他的救援及复仇行动。

两天前，一名推特用户晒出了自己正在游玩偷跑版《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的照片，随后已退休的美国任天堂前总裁雷吉转发了这条推特，并配上了这段台词。

没过多久，该账号便从网络上消失了。

雷吉的评论区里，人们欢欣鼓舞。几天以来，《王国之泪》的偷跑玩家们在社交网站上频繁“跳脸”，雷吉的举动多少算是打压了这股嚣张气焰。

但好景不长，很快就有人在评论区留下自己正在用电脑模拟器玩《王国之泪》的照片，并放话“我挑战你，雷吉，来抓我呀”。

与此同时，不论是在海外的油管还是国内的B站，《王国之泪》的偷跑游玩片段乃至结局动画早已传得满天飞。

没什么人再数着倒计时 “距离《王国之泪》发售还有X天”，因为这很可能引来那些“我都已经通关了，你还没玩儿上呢？”的留言；此前PV接连公布时的狂欢氛围消失不见，那些不愿意游玩偷跑及模拟器版本的玩家们纷纷选择当“鸵鸟”，不敢多去关注相关信息。

原本的“酸中带甜”的期待，化作了真正的苦等与煎熬。

一

自5月1日游戏内容公开泄露以来，从海外到国内，几乎所有相关论坛上，支持与反对游玩“偷跑版”《王国之泪》的群体之间都早已吵翻了天。

国内也有不少人制作了视频或文章，向不太了解情况的轻度玩家解释“什么是偷跑”“游戏为什么会偷跑”。

可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偷跑”反倒是这桩事件中不那么重要的部分，但凡同步发售实体版本的游戏，几乎都逃不开“偷跑”的命运。所幸如今大多只有主机版游戏还会发行实体版，即便有少部分泄露，源文件也难以被进行翻录。

但是《王国之泪》不在此列。由于NS主机早被破解，PC上也已有相对完善的模拟器存在，偷跑的卡带很快被提取了源文件并传播，只要有台配置尚可的电脑就能直接玩上……这才有了如今“预购正版的玩家还没拿到游戏，却已经被玩通关的盗版玩家们包围”的状况。

换而言之，“偷跑”只是一个引子，事情性质早已比这严重得多。而之所以大家只公开谈表面上的“偷跑”部分，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游戏圈子里曾经形成过一种“避谈破解”的默契。

过去有一段时间，国内的游戏媒体甚至连播报游戏偷跑或是主机被破解的相关新闻，都会招致玩家批评，被认为是一种“变相宣传”。

但随着国内玩家基数扩张以及《王国之泪》的“破圈”，这种默契实质上已不复存在。

即便游戏媒体对相关讯息避而不谈，其他有关无关的媒体仍会推送 “《王国之泪》已被破解”的消息，甚至还会将“模拟器可玩”标红，就仿佛这是什么值得四处奔告的打折讯息。

在这类新闻的评论区里，也很容易找到“破解玩家”们的留言，不同于所谓的“跳脸”或是“嘲讽正版”，这些玩家其实表现得相当坦然，说自己玩破解就好像在说“已预购”“已下载”，像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正版、盗版”之类的问题。

对于国内一些玩家而言，《王国之泪》的偷跑事件就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许多人意识到“支持正版游戏”这样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其实远未成为共识。

这样的现实冲击给“正版玩家”们带来的委屈与苦闷，一定程度上超过了游戏偷跑和剧透本身。

二

正版玩家们想不明白：“玩就玩了，明明是见不得人的事，破解玩家为什么非要来跳脸”；盗版使用者好像也搞不懂：“我玩都玩了，游戏公司都不能拿我怎么样，凭什么还要看你正版玩家的脸色”。

如今在百度“塞尔达传说吧”，吧主将《关于王国之泪偷跑、剧透、破解资源的处理》的帖子挂到了置顶，尽管禁止了用户们在吧内发布相关内容，但吧务团队还是在文中表达了一些态度“大家要偷跑就偷偷玩”。

这同样是长久以来玩家间逐渐形成的一种默契：“正盗版之争”由来已久且漫无止境，身处同一社区的人们最终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搁置争议，来换取一个相对有益的讨论环境。

但这种默契只能存在于有着人员管理或是用户高度自治的小型社区内，在更多的开放社区，如今围绕着《王国之泪》的闹剧足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

B站上，尽管一些剧透视频已经被举报删除，但仍有UP主前赴后继地进行上传，一边嘴上说着“请支持正版”，一边又在评论区里问自己的受众“还想看什么？”

有UP主直播玩《旷野之息》，却被误以为是在玩破解版《王国之泪》，引来一众人弹幕留言：“你也有今天”“考虑过正版玩家的感受吗？”

在知乎，偷跑相关问题下得票数最高的是所谓的“回旋镖语录”，回答者和赞同者们认为当初《原神》等手游遭遇内容泄露时，塞尔达玩家都是报以幸灾乐祸的态度，现在该轮到他们被落井下石了。

在贴吧和NGA，都有用户声称自己发动了“核武器”，已向海关总署举报《王国之泪》涉嫌走私，言下之意：“看不起玩盗版？那正版也别想玩了！”

就连面对这些举报者，玩家们的态度也算不上统一——有人觉得这种行为纯属挑梁小丑，不会造成实际影响；有人则反驳以“那你现在给我去网店找找《生化危机》和《动物森友会》”，认为前者说风凉话的自信来得毫无道理……

这场风波早已突破了“正盗版之争”，演变为玩家群体间各种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多方势力你唱罢来我登场，旁观者甚至难以区分参与者中哪些是真情实意的，哪些是反串挑事儿看乐子。

与此同时，在淘宝上搜索《王国之泪》，前排结果除了预售的卡带之外，还有店铺正在销售“《王国之泪》PC模拟器”，以20元的价格兜售在网络上可免费下载的模拟器与游戏Rom。

这样的无本买卖在几天里已经成交了两千多份。

尽管有买家嫌弃游戏“优化不佳”“掉帧闪退”，但这“物美价廉”“服务到位”的商品还是得到了百分百好评。

大概只有这样“花钱买盗版，还得说声谢谢”的奇景，能让那些为了“该不该玩盗版”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们暂时歇战、一同陷入无语。

三

2016年时，《宝可梦 日/月》即将在3DS掌机平台发售，同样在游戏正式面世前不久，卡带遭遇了偷跑并被翻录上传，破解玩家们抢先一步体验到了游戏。

《宝可梦 日/月》是第一部带有官方简中的宝可梦正作，然而在游戏被破解后，偏偏有中国玩家跑去了制作人增田顺一的推特“跳脸”，留言称“我们中国玩家已经玩上了破解版了，你感觉怎样？”

这件事在国内引发公愤，但大家同样无可奈何，只能期望这样的人不要被认为是中国玩家的代表。

没过多久，《日/月》正式发售，全球众多游玩过破解版的玩家则发现自己的3DS遭遇了官方Ban机，有的无法联网，有的直接成了没用的“砖头”，而且是严厉的永久封禁。

尽管那些电脑模拟器的使用者仍旧“逍遥法外”，但这结果还是算得上大快人心；在这之后，不止是《宝可梦》，更多的任天堂作品都配备了中文。

这让当年国内不少玩家更相信了一件事：支持正版有价值，且有意义。

游戏破解和盗版问题并非国内独有，相比于国内其他文化领域，游戏玩家或许还算是“正版观念”较强的群体。

换作动漫、电影、海外电视剧、小说，但凡是国内没有正版引进的内容，想看就在网络上找盗版下载几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没见谁成天号召大家非得从海外买蓝光影碟来看的。

游戏圈的独特氛围形成于老一代玩家对于“盗版原罪论”达成的默契，即认同中国的国产单机游戏之所以从当年的小成气候到后来全军覆没，一大原因就是当初国内盗版过于猖獗，掐灭了这些中小开发者的存活希望，同时也让海外开发者对中国市场绕道而行。

在他们看来：支持正版，就是维护自己所身处的游戏环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种“政治正确”，尤其是那些未曾经历那个时代的“新生代”玩家。

从他们的成长环境来看，中国游戏行业网游繁荣、手游发达，国产单机游戏也可以上Steam去卖，哪有什么“受盗版打压”的状况存在。至于玩海外游戏的“学习版”，那就更谈不上什么负罪感了，不出中文那是它自己放弃庞大市场，大不了去给它打差评。

在他们眼里，“老东西”们自己年轻时候玩盗版玩了个爽，现在倒要来管别人。

在这场风波中，不难感受到支持正版的玩家们之间弥漫着一种消极情绪，一方面是曾经构建的“道德共识”被验证为不复存在，这让人颇受打击；另一方面，正版玩家会担心遭遇剧透，不敢和破解玩家做太多正面交锋，而对方则没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

大家心里也都知道，前CEO再怎么放狠话，这桩事件的结果多半是“法不责众”，任天堂所谓的“东半球最强法务部”也不可能制裁到那些通过PC模拟器游玩破解版的人们。

一些原本旗帜鲜明支持正版的玩家也产生了动摇，“开倒车”加入了游玩破解版的行列，他们还提出了一些难解的悖论：

“我已经预购游戏了，现在提前玩玩破解防止被剧透，也不剧透别人，有什么道德问题？”

“我买了卡带再二手出了，然后再去玩模拟器版本，和玩二手有什么本质差异？”

“NS是2017年的电子设备了，画面帧数甚至跑不过一些模拟器，就算卡带到了我也还是用电脑玩，这完全是任天堂造成的。”

这些说辞很难从玩家角度进行反驳，毕竟在没有损害发行商利益的情况下，玩家追求更好的游戏体验无可厚非，也正是因此，玩家间这次才形成了“玩偷跑就偷偷玩”的心照不宣。

这也让整个讨论环境变得更加混沌，灰色地带的存在，使得黑白的界限也不再分明。

对于游戏主播和UP们，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备受关注的游戏就在这里，不论是要做攻略还是速通或是整活，越早开始玩就能越早准备素材，不偷跑就可能落后，关系到的是自己的事业……

整个事件中最受伤的还是那些坚持等待游戏正式发售的玩家，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为什么盗版用户能比正版玩家更理直气壮？”

结语

和许多人一样，在临近《王国之泪》发售的这几天里，我翻出了许久未打开的《旷野之息》，清理那些曾经遗漏的内容，尤其是原本一直想着“以后再来打”的“剑之试炼”。

“剑之试炼”是游戏中最具挑战性的内容，而由于时隔久远，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旷野之息》里的所有游戏技巧，打得相当狼狈，中途几度想要放弃……但我知道一旦放下，自己多半就再也不会打开这个游戏了。

在大概十小时的摸爬滚打后，我重新掌握了那些必备的技巧，举起了开光的大师之剑，期间也唤醒了当年玩这个游戏时的各种回忆：在爬山时体力不支的绝望，在驿站里避雨时的温馨，反复潜入忍者村时的煎熬……这也让我比几年前更能代入游戏中一度昏迷失忆的林克。

他睁开双眼，发现周遭的环境变得恶劣，曾经的朋友们已经离开，自己所珍视的事物被践踏，而要挑战的对象既强大又虚无，笼罩着整片土地。

但正是在这样的世界下坚守自己的道路，才称得上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