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把比特币当法定货币的国家，怎么样了？

去年6月，在美国迈阿密举办的2021年比特币大会上，中美洲最小国萨尔瓦多的总统纳伊布·布克勒（Nayib Bukele）激动地宣布，该国将比特币确立为法定货币。

由于虚拟货币一向以高波动性、高风险性闻名。因此消息一出，举世哗然。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纷纷发出警告表示担忧；国际三大信用评级机构之一的惠誉国际，将该国评级下调至垃圾级；萨尔瓦多国内反对比特币法币化的暴动、游行频发……

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布克勒总统用国库炒币的兴致。在互联网上，他受到加密货币狂热者的热烈追捧。截止到目前，萨尔瓦多共花费1.07亿美元购入2381枚比特币，而该国去年的人均GDP仅4400美元。

今年6月，比特币价格大跳水。从2020年12月以来首次跌破2.3万美元。币圈大佬纷纷抛售减持，甚至割肉离场，萨尔瓦多持有的比特币已亏损逾50%，亏损金额超过5800万美元。

然而布克勒对此毫不在意，仍在逢低吸入。

总统的炒币狂欢

萨尔瓦多位于中美洲，面积2.1万平方公里（海南岛的60%），人口670万（海南岛的65%），是中美洲最小的国家。提到萨尔瓦多，人们想到的往往是暴力和贫穷。

这里曾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今年3月26日，在同一天内发生62起凶杀案，黑帮超过100万人。

别看它面积小，墨西哥的黑帮在它面前也得低它一头▼

2001年，该国货币体系崩塌，央行不再发行主权货币“科朗”，改用美元为法定货币。当时，萨尔瓦多四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贫穷线以下，全靠家人在海外务工，用银行汇款维持生计。超过一半的人口没有手机、无法访问互联网。

海外务工者汇款是萨尔瓦多外汇的主要来源之一，用美元确实免去了很多兑换麻烦，但也牺牲了一部分“科朗”带给民众的国家认同感（萨尔瓦多科朗  图：Wiki）▼

2021年9月7日，总统布克勒不顾国内民众的强烈反对，正式宣布比特币成为萨尔瓦多的法定货币，还推出官方数字钱包“Chivo”（西班牙语“山羊”，在萨尔瓦多方言中意为“酷”）。

老百姓下载注册后将收到价值30美元的比特币，总统亲自教大家如何使用，并在全国范围内安装了上千台支持比特币交易的ATM机。

这一切并非因为这个中美洲小国有什么比特币基础，或是这个国家多么发达，而是自诩为“最酷的独裁者”的总统布克勒的一意孤行。

宣布法币化当日，布克勒就率先购买了价值1000万美元的比特币，之后陆续追加了10次，目前持仓总价值超过1亿美元。最高买入价格是去年10月的6万美元/枚，最低买入价格是今年7月1日的1.9万美元/枚。

每次买入时，还会发推特告知全世界人民，赚足眼球。“漫长的等待，但值得！咱萨尔瓦多又买了420枚！”“刚刚，萨尔瓦多花了1500万美元买入410枚比特币，有些人卖得很便宜哦！”他甚至会在错过抄底后发一条评论：“淦，7分钟前错过最低价！”

之所以如此吹捧比特币，布克勒的理由有以下几点。

1. 海外汇款是萨尔瓦多经济的重要支柱，约占其GDP的20%。据统计，2021年有250万国民在美国务工，向萨尔瓦多汇款近60亿美元。布克勒认为，采用P2P的加密货币汇款可节约高达30%的银行转账手续费。
2. 萨尔瓦多约70%的人口没有银行账户，因此采用数字钱包“Chivo”可以改善该国的金融包容性。注册免费赠送30美元，让海外家属直接汇到你的“Chivo”里
3. 由于失去主权货币，萨尔瓦多的国家经济被美元牵制，失去金融主权，国家难以调整经济。而采用比特币作为法定货币，可促进国民经济与美元脱钩。

外出打工也不容易，如果真的能省了手续费那可真是极好的▼

然而，比特币真有如此奇效吗？经济学家认为，即使要实现以上目标，也有更好的方式，更何况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根据美洲开发银行和微软2020年的一项研究，萨尔瓦多只有45%的人口可以上网，超过90%的农村家庭没有互联网。

中美洲大学的一项调查显示，在1281名受访者中，只有4.8%的萨尔瓦多人了解比特币是什么，以及如何使用它。超过68%的受访者表示不同意将加密货币用作法定货币。

而布克勒耗费巨资强力推广的“Chivo”钱包也严重翻车。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10%的用户在花掉30美元的“拉新福利”后继续使用该程序。

而到2022年，几乎没有任何新客户下载。根据萨尔瓦多中央银行的数据，今年前五个月，使用“Chivo”进行比特币海外汇款的占比不到2%。

这场浩浩荡荡的比特币改革收效甚微，与布克勒的设想相去甚远，然而他依旧保持乐观，一座由他打造的比特币乌托邦正冉冉升起。

比特币乌托邦

萨尔瓦多南部的小型沿海社区El Zonte被誉为“比特币海滩”，这里完全支持比特币支付，是这场改革的先行试验区。大到机票、酒店，小到工艺品小摊儿、炸玉米推车都可以用比特币支付，吸引诸多海外视频博主飞来观光、录制视频。

听到这样的描述，大多数人可能以为这里像硅谷一样，到处是高端科技公司和精通网络技术的人才。实际上，这座闷热潮湿的小镇与这样发达的形象相去甚远。大多数当地居民住在简陋的棚屋中，以经营纪念品商店、街边小摊维持生计，只有临近海岸线的少数几个豪华酒店和餐厅，让这里显得更像一座旅游城市。

尽管基础设施落后，比特币标志性的橙黄色图标却随处可见。即使是购买一串廉价的烤玉米，商家也会问道：“您用美元还是比特币支付？”这里落后的城市面貌和先进的支付方式形成鲜明对比，吸引着海外观众的眼球，也让萨尔瓦多这个国家为更多人所知。

El Zonte对于总统布克勒来说，只是比特币乌托邦的最初形态。去年11月，他提出要在萨尔瓦多东部的孔查瓜火山旁，建立一座“比特币之城”。

整座城市将被建造成比特币的形状，城市最中央将有一座比特币符号形状的公共广场，并依靠“火山能源”为城市和比特币矿场供电。全城经济都建立于比特币之上，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不必交税，这里将成为比特币免税天堂、虚拟货币世界金融中心，实现零污染排放。

布克勒在推特上宣称：“方案很简单：随着世界陷入混乱，我们将为自由创造庇护所。”

为筹集建立这座“拉丁美洲的新加坡”，布克勒还宣布将发行世界上第一款主权区块链债券——“火山债券”，筹集金额10亿美元，其中一半将转换为比特币，另一半则用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及比特币挖矿。

该债券是美元计价的10年期债券，票息为6.5%，最低100美元起购。该债券发行一再延迟，至今没有确切消息，萨尔瓦多政府宣称是受俄乌冲突影响。

未来，总统布克勒还放言在全国范围内布局建立矿场，利用“火山能源”挖矿。萨尔瓦多拥有约30座火山，其中有20座处于活跃状态，拥有丰富的地热能。而将其美称为“火山能源”，自然能吸引更多眼球，由此可见布克勒营销功底之深。

去年9月底，布克勒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25秒的视频，宣告萨尔瓦多利用地热能挖矿的开始，地热能作为可再生能源，大大减少了因比特币挖矿产生的碳足迹。3天后，布克勒晒出挖矿成果，共开采了0.00599179比特币，约合269美元。

此外，根据世界银行研究，萨尔瓦多的光伏发电潜力巨大，这意味着拥有充足的太阳辐射。研究建议表明，萨尔瓦多利用太阳能为矿机提供能源同样大有市场。因此布克勒若想将萨尔瓦多打造成“矿场之国”，亦非难事。

布翁之意不在币

自去年9月萨尔瓦多宣布将比特币确立为法定货币以来，总统布克勒网络上出尽风头，但萨尔瓦多人民却苦不堪言。

穷人们回想起2001年那个美元法币化的夜晚，身无分文的百姓彻底失去购买力，这个国家也失去主权货币，陷入无尽的通货膨胀中。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警告称，采用加密货币作为法定货币对金融和市场完整性、金融稳定和消费者保护构成严重风险。评级机构惠誉则指出，采用比特币会增加金融机构的监管风险，包括反洗钱监察和资助恐怖主义的可能性。

以上种种，加之超过5000万美元的亏损，布克勒全都熟视无睹。如此失了智的疯狂行为只有一种解释——或许，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经济学家尖锐地指出，为何资助比特币城市建造的“火山债券”，仍以美元发行并以美元支付？背后隐藏着的重要事实是，萨尔瓦多濒临破产，而发行“火山债券”真正目的，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

2023年，萨尔瓦多将面临数十亿美元的债务偿还，迫在眉睫的是将于1月到期的8亿美元欧洲债券，且由于信用评级下调等原因，目前交易价格较其面值折价近20%。

评级机构一直在下调萨尔瓦多的评级，目前认为它是一种垃圾债券▼

布克勒对于比特币的狂热，使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愿提供贷款。因此，他对“比特币之城”的宏大叙事和细致描述，被经济学家认为是集资还债的营销手段。

在宣布将比特币确立为法定货币前，这个中美小国无人问津，而现在，它被冠以“比特币之国”的称号，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新闻报道不断。每一次总统发推特宣布购买比特币，都引得西方大量媒体报道分析，刷足“存在感”，这在之前不曾有过。

在这个早已丧失金融主权的国家，比特币合法化尽管离谱，却也被支持布克勒的民众理解为对抗美元霸权、找回金融独立的一次突破性尝试。

得益于他的“剑走偏锋”，这个中美洲最小国如今也能在拉丁美洲共同体中有一席之地，甚至牵头举办“拉丁美洲比特币会议”，在区域一体化中抢足前沿风头。

继萨尔瓦多之后，中非共和国成了第二个吃螃蟹的国家，后面还有一堆正在观望的，今年五月就有44个国家在“比特币海滩”举行会谈（大都比较小  图：twitter）▼

据政府官方估计，自去年9月以来，萨尔瓦多旅游业增长了30%，60%的游客来自美国。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想要看看，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以比特币为法定货币的国家”究竟面目如何。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在饥饿营销、叙事烘托、宏伟概念图的连番轰炸下，加密货币爱好者将10亿美元“火山债券”一抢而空，萨尔瓦多成功获得偿还2023年债务危机的本钱，逃过破产。

现实情况却是萨尔瓦多债券的价格在去年暴跌▼

研究广告营销出身的布克勒，深知在互联网时代抢占先机的重要性。噱头做足，则不愁没有看客。而作为金融羸弱、暴力肆虐、教育落后的中美洲小国，利用本国破碎的经济偿还10亿债务难如登天。唯有独辟蹊径，不按规则行事，才可能有一丝翻盘的可能。

也许对于布克勒来说，这个国家再差，也不会差过如今了。

参考资料：
1.https://www.nytimes.com/es/2022/07/05/espanol/bitcoin-el-salvador-bukele-cripto.html
2.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elsalvador-bitcoin-bonds-idCAKBN2IA0EH
3.https://www.france24.com/es/minuto-a-minuto/20220701-bukele-aprovech%C3%B3-el-bajo-precio-y-compr%C3%B3-80-bitc%C3%B3in-m%C3%A1s-para-el-salvador
4.https://www.efe.com/efe/america/economia/el-salvador-compra-bitcoin-por-1-5-millones-de-dolares-anuncia-bukele/20000011-4842760
5.https://trends.ufm.edu/articulo/salvador-bitcoin-amor-odio/
6.https://www.dw.com/es/ola-de-violencia-en-el-salvador-qu%C3%A9-hay-detr%C3%A1s-del-r%C3%A9cord-de-asesinatos/a-61296346
7.https://www.cnbc.com/2022/06/25/el-salvador-bitcoin-experiment-not-saving-countrys-finances.html
8.https://www.latimes.com/world-nation/story/2022-07-01/el-salvador-president-bukele-buys-more-bitcoin
9.https://newsrebeat.com/world-news/60069.html
10.https://www.france24.com/es/minuto-a-minuto/20211001-manifestaciones-en-el-salvador-contra-uso-de-bitcoin-y-pase-a-retiro-de-jueces
11.https://www.bbc.com/news/technology-58473260
12.https://restofworld.org/2022/el-salvador-bitcoin/
13.https://www.nytimes.com/2022/07/05/world/americas/el-salvador-bitcoin-national-currency.html
14.https://nayibtracker.com/
15.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us/what-we-know-so-far-about-el-salvadors-volcano-powered-bitcoin-bond-2021-11-22/